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▲離竹子湖甚近的一區，搭有簡單小寮一間，賣著自行投錢的「良心菜」。（劉克襄攝）

約莫六年前，從山友口中得知，有一非石階的泥土山徑，可上抵七星山接近頂峰位置。有天，我和友人欣然前往，卻因不知確切方位，提早在陽明書屋下車。繼續邁步，再沿著公路旁的隱密步道向前。

兩三百公尺後，赫見林子裡搭有簡單小寮一間。寮裡設有一攤位，擺著十數把蔬菜，旁邊有簡易三夾板寫著：「良心菜」。還有幾句潦草字句：「一把二十元，三把五十元」。旁邊則擺一只小鐵罐，購買者若欲帶走攤上的蔬果，請自各掏錢，放入罐中。

看到此一場景，不禁呆住。這兒離竹子湖甚近，屬於觀光熱門區域，商業氣息繚繞。人跟人之間的關係，不易跟其他郊野一樣淳樸。眼前卻有一小攤，擺設於步道中途，繼續以原始的，信任陌生人的方法交易，我們甚感驚訝。

初時，我嚴重懷疑，會不會是生產過剩，長相不好，或過期的腐爛之菜。從外地運送而來，佯裝為此地的物產。但仔細看，都是剛剛摘下的模樣。

我們很興奮，卻也很猶豫地買了兩把。何以如此，原來那菜雖生鮮嫩，且帶著蟲咬之痕，值得帶回家炒食。但我們還要去攀登主峰，豈有背菜登山之理。怎奈又怕下山時，蔬菜已賣完。後來便心生一計，各買了一把，找棵隱密的樹高掛其上。等下山時，再回來領取。

我們回來時，看到自己買的菜猶安然地高掛樹上，自是得意。但取下時突地再瞄到「良心菜」三個字時，突然間，快速閃過一羞愧之念。賣方恣意擺放任遊客自取，我買了卻怕被人偷走，硬是想辦法掛上高一點的地方，好像對所有人都不甚信任，這是多麼不該的疑慮啊！

有此經驗後，我自是耿耿於懷。而日後，我也未在台北市其他山區見到類似的良心菜。

直到有回，跟一家出版社的企劃聊天，意外得知，其阿姨從北新庄嫁到竹子湖盧姓家族，在那兒長年從事農耕和園藝植物。我不免好奇探問那菜攤之事，說不定她認得。說來真巧合，我曾買菜的這一小攤，就是她阿姨所擺設！

▲在觀光熱門區域的竹子湖，常可看到小農販售農產品。（劉克襄攝）

大喜過望，當下繼續探問，因而得知，其阿姨住在小攤對面不遠的農舍。根據她的印象，其阿姨平時除了園藝栽作，有時仍在住家後面的菜畦種些蔬菜，自耕自食。多餘的便擺到攤上分享，任遊客挑取。她則忙著下山，到內湖的花市販售園藝植物，無暇看顧。

我很好奇小攤鐵罐的錢有人偷嗎？據說有好幾回，真的被偷。如果是你，會不會對人性失望，乾脆帶到山下販售呢？

但她阿姨還是繼續擺，彷彿在做功德一樣，廣結生命的善緣，繼續以相信他人的生活信念過活。按她的豁達看法，說不定真有一天，那些取菜忘記帶錢的人又會回來，把錢放回鐵罐裡。

小人物有此做功德的考量，當然教人感懷，因而時隔多年，我才會念念不忘。現今一些食品製造業者，在市場激烈競爭下，考量產銷獲利，絕不會有這樣單純的心思。此等奸商，貪慾動念一起，摻廢油、加假料，害人身心，早就喪失這一做生意的道德精神了。


文‧圖╱劉克襄